去年10月的一个深夜，金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张辉皱着眉，走进公安局门口的一家夜宵店。“今天又加班？”老板娘一边问，一边熟门熟路地拿出9人份的肉麦饼和小馄饨。张辉接过来，心思却不在点心上，他满脑子想的，是130多万条银行交易数据。张辉确信，在这庞大的数据后面，一定隐藏着惊天秘密。
　　2个多月后，代号为“9·16”专案的地下钱庄案漂亮收网。正是张辉所在的专案组梳理出一条条交易数据，巩固了证据链，最终捣毁了这个以金华为据点的迄今全国最大的地下钱庄。
　　这是迄今为止全国涉案人数最多、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汇兑型地下钱庄案，也是全国首例通过NRA （Non-Resident Account）账户实施资金非法跨境转移的新型地下钱庄案。
　　近日，金华警方披露了案件侦破详情。
　　案起
　　2014年9月，中国人民银行发现：义乌宇富物流有限公司等账户存在大额资金跨境转移的可疑情况。9月16日，公安部经侦局将这条可疑交易线索进行交办，代号“9·16”专案，由金华市公安局负责具体侦破。
　　线索显示：2013年1月以来，暂住义乌的诸暨人赵某宜，在香港先后注册成立了“义乌宇富物流”等数十家公司，利用NRA账户跨境转移人民币超千亿元，涉及的境内外账户多达850余个，主要涉及北京、广东、宁夏、安徽、江西等省市，浙江省内涉及金华、绍兴、宁波等地。
　　此案很符合地下钱庄案的特征。“地下钱庄”是指不法分子以非法获利为目的，未经国家主管部门批准，擅自从事跨境汇款、买卖外汇、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等违法犯罪活动的非法平台，从事地下钱庄交易活动一般以非法经营罪论处。
　　金华市公安局成立了由经侦支队牵头、多警种合成作战的专案组，全力侦查。
　　锁定
　　地下钱庄游离于金融监管体系之外，属于另一个江湖。其中不少人混迹江湖多年，拼杀出了一条灰色财路，赵某宜便是其中之一。
　　今年38岁的赵某宜，曾经从事跨境贸易，在和外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，他发现，市场上对“外汇交易”有着极大的需求。慢慢地，赵某宜的公司“转型”成为地下钱庄。
　　这家“迪而有限公司”有十几名员工，表面上看，是一家正常运营的普通外贸公司。然而，这家公司里里外外共装了9个摄像头，赵某宜可以随时通过手机查看监控视频。有一次，赵某宜在广州参加广交会，发现其中一个摄像头显示异常，立即打电话回公司，叫员工赶紧查明情况。除此之外，这家公司所有的电子资料全部秘密储存，一笔资金通常要经过数十道拆分、合并的工序，才会最终流到境外。
　　尽管地下钱庄存在着显而易见的金融风险，但它能提供正规银行无法提供的快捷方便服务。赵某宜凭借“良好”口碑和谨慎作风，把地下钱庄生意越做越大。
　　专案组花了半个月时间，查清了赵某宜的地下钱庄的基本组织架构：赵某宜担当指挥调度，具体资金由他的妻子郑某掌控，此外，还有专人负责网银操作、联络中介等，分工明确。
　　通过赵某宜的资金流动，警方还挖出了金华其他几个地下钱庄，包括赵某宜的徒弟施某团伙、杨某翔团伙、李某朋团伙、林某湖团伙等。
　　“银行对外汇的监管很严格，所以有很多人为了兑换方便就来找我们。”杨某翔交代，地下钱庄除了收取不菲的佣金，还能赚到汇率上的差价。警方根据从杨某翔团伙电脑中提取到的电子会计账进行了计算：2014年1月至10月，这个团伙最多的一天赚了153万元，短短10个月内，共赚了2072万元。
　　拼图
　　犯罪嫌疑人已经锁定，但如果没有证据，就是“看得见，摸不着”，能否将交易数据转化为证据，成了这个案子的成败关键。
　　然而，这起案件并非普通的地下钱庄案，通过境外账户非法跨境转移资金，这种犯罪手段对很多专案组民警来说闻所未闻。“他们的操作手法非常少见，交易量又特别庞大。”张辉说，专案组先后10余次从北京调取了所有涉案账号的交易数据，共计130多万条。
　　130多万条的交易流水，这是个什么概念？仅其中一个表格就有100多兆，如果用A4纸打印，需要3.5万张，叠起来有3米多高。如此庞大的数据量，导致专案组的普通电脑只要一点表格，就会死机。为此，专案组还专门买了2台高配置电脑，来研究这些交易流水。
　　“打开那些表格后，说实话，我们都愣住了。因为资金被数十次拆分、合并，交易流水非常复杂，很难还原交易对象。”张辉坦言，这些海量数据就像是“一堆很碎很碎的碎片”，民警要做的，就是把碎片拼起来，成为一张完整的“犯罪路线图”。
　　专案组请来了银行的专业人员，一边学习一边梳理数据，七八个人花了20多天时间，才将交易数据分析清楚：赵某宜的地下钱庄，发生过交易的对象共有1.4万个账号。其中，交易金额在130万元（非法买卖外汇20万美元是定罪标准）以上的有8316个，交易金额在1000万元以上的有5568个，交易金额在5000万元以上的有2813个。这些银行账号分布广泛，浙江地区的账号数占全国的60%左右，尤以金华、杭州两地最多，占浙江全部账号数的95%以上，其他主要省市为广东、甘肃、北京、江苏、福建、上海等。
　　收网
　　证据链已经形成，专案组决定收网。
　　2014年12月15日，经公安部经侦局协调，全国各家银行配合，同步冻结了3000余个涉案账号。同时，浙江、广东、广西、新疆、江苏、上海、福建等7个省市警方开展抓捕行动。金华警方抽调343名警力，捣毁26个犯罪窝点，冻结涉案资金数亿元，抓获涉案人员59人。
　　截至目前，警方已查明涉案金额高达4100余亿元，打掉规模以上买卖外汇犯罪团伙8个，打击处理303人，其中，采取刑事强制措施100人，移送外汇管理局行政处理203人。
　　地下钱庄的上下游犯罪
　　地下钱庄从不过问客户的身份、资金来源及去向，这无疑为各类违法犯罪活动大开方便之门。
　　在“9·16”专案中，一些不法分子或通过地下钱庄将赃款“洗白”，或进行虚假外汇注资从中渔利，或通过地下钱庄骗取国家出口退税、政府奖励等，种种乱象不一而足。
　　以潘某然为首的犯罪团伙在宁夏注册了12家皮包公司，在没有真实贸易的情况下，通过向深圳、大连、青岛等地的报关行、货运代理公司购买出口数据，由其名下公司报关出口，并向赵某宜购买外汇制造收汇假象，非法骗取宁夏政府出口奖励3860万元。
　　另一起案件中，绍兴市某贸易公司部门经理俞某超，与诸暨某袜业公司老板及会计合谋，签订虚假购货合同，并通过向赵某宜购买外汇制造收汇假象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1亿余元，骗取出口退税2000余万元。
　　除此之外，专案组还发现，有的银行工作人员收受赵某宜犯罪团伙的贿赂，帮助赵某宜违法购汇数亿美元，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。